青水绕

【凌李】意外（二十四）

随着谢晗上楼的那点时间，凌远突然想起了李熏然。

他有点想他的小孩儿，想他会不会已经醒了，想他会不会生气，总之很想他。他被自己的那几秒钟走神打了个冷颤，在自己开车来找谢晗之前，他拼命洗脑过自己，要真的当李熏然死了一样来面对谢晗。

他不能想他。

现在的谢晗明显不对劲，他似乎也没在意凌远的走神，只是自顾自地往二楼走。二楼整一层被封闭着，只有一扇门的通道。谢晗开了门，就自己走了进去，他太不对劲了，以至于忘了他那些病态的优雅和绅士。

凌远走了进去。

那个场景他很久之后都没有忘记，巨大的冲击在神经递质里产生的刺激，不是常人能够接受的。

那是人类的地狱，是谢晗的天堂。

几百平米的地方全是实验室，解剖台，电击椅，高昂的显微设备和分析仪，齐全的手术仪器，这是一个历史性的医学独立实验室。

谢晗显然很自豪，这是他所有的心血和骄傲所在。

但是震撼的远不是这些，而是这四周橱壁上方放置的，浸泡的各种内脏器官和腺体，凌远凭医生的直觉可以肯定，这些全部都是人体器官，从婴儿到老人不等。

凌远参观过各种医学博物馆，第一次看的时候除了冷静地抽了个烟没什么反应，但是一想到这些都是谢晗从活人身上切割下来，一想到熏然也曾落到这样的人手里，他的眼神里的杀意就难以抑制。

玻璃瓶的风柜里，是标注好的试剂。那是被谢晗提取出来的各类信息素。

谢晗给他让了条道。

手术台上躺着一个人。

颈动脉一刀毙命，染血的凶器就在一边。

“认识吗，眼熟吧，十年前你的第一任导师，促使你写出那篇震惊医学界的文章的人，”谢晗掰过那人死不瞑目的脸对着凌远，“你都不记得他的样子了？也是，你听信了那个中国教授的屁话，跟着他研究什么狗屁医院管理。”

看着自己以前的老师死在自己面前，对他的震撼实在不小。当年因为意见相左，他和这位导师就再没联系过。后来他越来越偏向行政和手术台，对于高层学术界的会议参加的就少了，对这位导师的消息就近乎没有了，只知道他在美国的一家医院开展了实验室，仍然做自己的研究。

那么在医院的内应，竟然是自己这位老师吗？

谢晗又把人甩在手术台上，“他后来收了我做学生，想和我一起做这项伟大的事业。我们做了很多研究，我们是很好的搭档，但是我把他杀了……”谢晗张开手臂，他指着这四周他的作品，“因为我超越他了，他已经无用了，他竟然还要威胁我，这些成就只能是我的，是我一个人的。Adonis，你看，这里所有的作品，都将震惊整个世界，撰写新的人类历史，我们就是世界的主宰。”

谢晗拿起那把染血的手术刀突然转身，“就用这把刀，你我都是享受手术刀带来快感的人。我们一起把我们这位恩师制作成新的作品，怎么样？”

凌远的手伸进口袋，问道“怎么，让我下第一刀？”

谢晗耸耸肩，“OK”

他退了两步，让凌远走到手术台前。刀锋一偏，几乎同时，两人手里的手术刀一起戳向人的要害。

心脏，和大动脉。

“李熏然还好吗？”谢晗终于不再伪装，他的眼神充满了杀气。

凌远也不再配合他，“谢晗，那你应该知道，这回你是逃不掉的。”

谢晗瞥向实验室里的监控显示屏，薄靳言已然带着特警包围进来。

谢晗笑道，“多么老套的台词，”他讽刺道，“逃，我为什么要逃？你以为……我真的在乎这些吗？”

他扔去了手术刀，用手指戳着凌远的心脏，“虚伪，愚蠢，懦弱的废物，到现在，你都不敢面对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吗？”

凌远冷静地笑了笑，“我想，我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。从一开始，我就没想过自己是一个天才，也从来没想过要去创造新的历史，我就是个普通人，你太看得起我了。”

“你别在骗你自己了！”谢晗吼道，他愤恨，不甘，“我了解，了解你那些内心深处不敢承认的一切，因为我们相似。我们自小就被最亲近的人背叛，我们仇恨这个世界，所以我们反抗，不屈地反抗。”

他因愤恨而颤抖的手指一起指向凌远，“你仔细想想，你在手术台上见过无数的血腥，你享受这种血腥，你享受这种生死的挣扎。你就像苍蝇一样，见到血你就扑过去，难道是所谓的正义吗？”谢晗不可置信地摇手，他自说自话道，“No，No……你只是享受自己掌控着生死，凌驾于死神之上的优越感，你享受这愚蠢的人类匍匐在你脚下乞求你的满足欲，但是你达不到我的成就，因为你虚荣，你懦弱……你拥有天才般的头脑，但是你却因为这些愚蠢的人类达不到的境界而放弃，因为你无法放弃世俗的快乐，虚伪的崇拜，无聊的情爱，bullshit……”

他的手指移到凌远的心脏上，“你有听到你的灵魂在哭泣吗……你听不到，但我能听到……我是在帮你，我想帮你把你天才的头脑解放出来……但是你呢，”他有些委屈，“你却用你该改变历史的手术刀指着我，你知道有多少人，为了这次变革而死在手术刀下，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的！你口口声声的救人，那你有为他们而感到一点点内疚吗？如果你现在，还有哪怕一点点对医学的敬重，对生命的畏惧，你就该把这把手术刀，戳进自己的心口上！”

“完美的实验室，一流的理论知识，超一流的实践技术，”凌远毫不在意地看向指责他的谢晗，“你希望我这样夸你，是吗，希望我看到这样的实验室而疯狂是吗？你以为你是谁啊，世界的救世主？医学界的第一人？还是中国那句‘众人皆醉你独醒’，你不过……”

愚蠢的恶心的变态的罪犯

凌远轻蔑地笑道，“太可笑了，在我眼中你只不过是一个愚蠢的恶心的变态的罪犯而已，你这些所谓的惊世骇俗，也只是把你送去监狱的证据罢了。”

谢晗不可置信地摇头，他不停地逼近，“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……你只肯这么懦弱无趣地活在世上。”

谢晗突然退后了几步，他围着手术台转，“我的人生，今天会在这里结束……而你，Adonis，你的人生在十年前就结束了。我努力想要救活你，可是我没能。”

“我们谁都没有赢。”

谢晗突然冲向凌远，凌远手中的手术刀准确无误地插进了他的心脏，他用着最后的力气抬起头说，“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，我在地狱等着你……”

谢晗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死去，这出乎警局所有人的意外。李局长紧紧悬着的心却始终没有放下来，他看着屏幕里已经闭上眼睛的谢晗，却仍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。

简瑶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，她还带着哭腔，“伯父，熏然……熏然他突然呼吸困难，被送进手术室，医生已经下达病危通知书了。”

赵启平穿着手术服站在手术室的角落，他捏紧了拳头看着仪器上不断下降的血压。李熏然因为高烧而眉头紧皱，呼吸机里的嘴张合着，似乎不停地在说一个词。

手术刀因为手心的汗液而滑落，谢晗竟然就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。凌远松了一口气，他不得不承认，如果是十年前的他，或许他会有那么一丝共鸣，也仅仅是共鸣而已。

他不是救世主，也没有热爱整个世界，但是他在这个世界有爱人，有朋友，他也有自己的坚持和信仰，不会动摇，更不会失去。

耳机中的薄靳言似乎还不愿相信追捕多年的谢晗就这么死去，他正带着特警队进入据点。凌远却突然觉得一阵心慌，哪怕是见到谢晗，哪怕是谢晗拿着刀对准他的时候都没有的恐惧。

谢晗已经死了，还会留下什么。

他拼命回忆熏然那些毫无章法的笔记，以及谢晗死前那句，“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。”

爆炸，毁灭

凌远想到什么突然瞪愕，紧接着拔腿就往外跑，他按着袖口的对讲机大吼，“快让所有人都出去，谢晗可能埋了炸药！！”

“马上撤退！”

凌远刚进地道就碰到往里冲的薄靳言，他一把拽住他吼道，“里面可能有炸弹，你不要命了！”

“我让他逃了十几年，这回我能抓住他了！”薄靳言不管不顾，他瞪红了眼睛要进去。

“他死了，谢晗他死了！你要给他陪葬吗！”

薄靳言仍不听劝阻。

“你想想简瑶，”凌远对着背后吼道，“你想想外面有人在等你！”

薄靳言终于停下了脚步，地道的碎石开始晃动，实验室的爆炸已经开始。两个人拼命往外面跑。

我贪生怕死，思慕情爱。熏然，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，想要这么快地跑回到你的身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