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水绕

双管齐下 7

6

李熏然站在白板前深思，他时而拖着下巴，时而用记号笔在白板上涂涂画画。

白板上是一张关系网。

张士庸，叶俏，叶澜远，叶梓强，以及其他外圈相关的人士。一张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的中间是一张照片，照片上的人明目皓齿，笑得很灿烂，就是死者叶梓夕。

他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很久，高中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，他其实对叶梓夕的印象已经很浅了。他印象中的叶梓夕，就像是照片上一样，扎着马尾辫笑着，清纯开朗，只要看到季白就会弯眼，非常简单。

他刚到现场时，有那么一刻很难把印象中的叶梓夕和看到人联系起来。成熟女人的卷发，刻意的妆容，慵懒的真丝睡衣，而这一切都抵不了那满地鲜血的支离破碎。

他很难接受他印象中美好的学姐，如今却涉嫌伙同张士庸进行经济犯罪，再利用走私团队洗钱，但是各个证据又不得不让他作出这样的判断。他的嘴抿成一条直线，艰难地在张士庸和叶梓夕之间连上线，写上了情人两字。

一杯牛奶递到李熏然面前。

李熏然回头，看到许诩。

“谢谢，你喝吧。”李熏然不太吃甜的饮料，牛奶一类也少喝，加上长时间看这些现场照片，胃口并不需求食物。更何况他如今需要提神，又不是休息，若是咖啡倒还有用，而且刑警最常用的提神方法是抽烟。李熏然原来是个小烟枪，后来被医生耳提面命，恐吓加理论才把烟借了。

住院期间凌远带给他的戒烟糖，那种恶心的感觉至今回忆起来还是印象深刻。

许诩碰了碰他，牛奶没有收回去。

李熏然才发现自己走了神，怎么又想起凌远了。

李熏然对女士一直很有绅士态度，许诩既然没有收回杯子，他也只能接了过来，却没有喝。

“我已经违背队长命令随你加班了，喝杯牛奶不过分吧。”

李熏然笑了，捧着喝了起来，他喝牛奶也跟灌水一样，咕噜咕噜一口灌了大半杯。

“牛奶不止有安神作用，也可以提高大脑工作效率，降低心脏疲劳。”许诩盯着他喝下去，好意地解释道。

“是嘛，”李熏然嘴离开玻璃杯，嘴边绕了一圈奶胡子，“你懂的真多。”

许诩接过杯子笑笑，又走了。

李熏然以为人回去睡觉了，谁知道许诩又走了回来，而且拿着本子一副要跟他一起加班的样子。

“女孩子熬夜容易变老。”

许诩淡淡地看了李熏然一眼，自顾自在白板上看细节。

李熏然有些没趣，揉了揉鼻子也准备继续。

许诩又出了声说，“季队长很相信你。”

“嗯？”李熏然哼出一个上升疑问语气。

“这案子本来要给赵副队的，但是队长让你全权负责了。”

李熏然抱着胸靠到白板上，他转了转眼珠犹豫着问许诩，“你们，嗯我就是问一句，警队的人是不是都不认我这个副队啊？”

李熏然和季白差不多高，许诩每次看人都得仰头，她点点头，“你刚来，大家不习惯是正常的。”

“好吧，”得到了坦白的话，李熏然咬着嘴唇转过头，又突发奇想地问道，“那你怎么还帮我违反你队长的命令？”

“作为一个学心理学的人来说，”许诩一边补充白板上的线索一边回答，“你需要的是自我的认可，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。”

李熏然皱眉，他不知道许诩对他的事知道多少，也不知道自己表现出来了多少。

“违反队长命令，你就不怕处分吗？”

许诩微微一笑，“队长又不是不讲情理的人。”

李熏然假装严肃道，“三哥确实不是个不讲情理的人，他就会扣了你这个月的工资。”

许诩停下笔思考了一会儿，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，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李熏然说道，认真中还带着一股慌张，“那……你还是回去吧。”

李熏然被许诩的认真劲逗乐了，没再逗她，反倒是转过身看白板，正好看到许诩在张士庸名字上圈的重点，他突然反应道，“如果张士庸慌张地收拾了自己的衣服，那么这半衣柜的衣服……他的衣服大多是高档品牌，很容易被认出，不能随意丢弃，最好的方法是带回他和叶俏的家里。”

“但是叶宅一直被监控着，张士庸本人也一直被警方人盯着，根本没可能把衣服藏回叶家。”

“对！”李熏然敲了一击白板，“如果衣服没有时间丢弃，也没有放回叶家，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，他的车！”

李熏然把笔回桌子上，拎起外套就往停车场跑，“许诩，喊上老李，一起去截张士庸的车！”

果然不出所料，他们在地下车库里拦截到了半夜要从公司开车走的张士庸，并在车后备箱搜出了他的行李。好事成双，痕迹科也拿到了报告，卫生间有很多张士庸的指纹。

李熏然连夜审了张士庸，张士庸也从一开始的泰然自若，变得无奈，终于松口承认他和叶梓夕的情人关系。审讯期间，张士庸表示自己当晚收到叶梓夕要议事的短信，虽然奇怪还是去了。谁知道到了别墅却看到了叶梓夕的尸体。唯恐自己惹上事端，他匆匆忙收拾了自己的衣服离开，临走之前顾念及两人情谊，给她的尸体盖了一件衣服。

李熏然坐在窗户边拿着笔头戳自己的太阳穴，张士庸的证词与警方手上的证据全都能对上号，观察来看张士庸似乎没有说谎，那么警方认定的最大嫌疑人反倒减轻了作案嫌疑。那么除了张士庸，还有谁有可能作案呢？

李熏然脑袋戳得疼，案子似乎进入了一个瓶颈期。

一缕阳光从地平线跳起来，落到李熏然的脸上，他嫌刺眼地遮了遮，才发现天已经亮了。他伸了个懒腰，大幅度扭动了一圈脖子，满意地听着骨骼咯咯地响。

提早上班的赵寒拿了一个文件袋进来，一进来就扬着袋子冲李熏然说道，“熏然，给你，从昨晚往我手机上开始催了五个电话。”

文件袋里是监控录像带，刚从交通大队拷贝出来的。

李熏然本来还上来些睡意，这下只剩下炯炯发亮的眼睛。他拎着录像带就进了多媒体办公室，视频是林安山的公路监控。林安山不是闹区，来来往往的车辆不算多，一分钟也就来往两三辆车。李熏然快速地过了一遍，一眼发现了张士庸的车。时间是十点四十三分，和张士庸说的也一致。

还会有什么问题呢？李熏然紧盯着屏幕，手动将录像前后回放。他着重看了案发时间前后三个小时的车辆来往，叶梓夕的车是在六点半开回别墅的，也不排除凶手提前埋伏在别墅周围，那么要查的时间就更不确定了。他揉了揉太阳穴，又放慢了速度再将视频倒退播放，突然在十点零五分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车型，他连忙暂停了画面。林安山的路灯按得不多，夜间的车并不容易看清，恰巧这辆车与另一辆反向车相交而过，对面的车远近灯交替，让他看清了对面的车。

很多男人对于车型比认脸更快，更何况李熏然在头一天去录证词的时候有意记了几个人的代步车。他又往前调了几帧，使得灯光正好打在车牌上，李熏然将细节放到最大，眯着眼凑过去认车牌号码。

赵寒开门的时候，李熏然正好回过头召唤他，“四哥，你过来看看，我这眼睛是看花了，这两个字是G8吗？”

赵寒也跟着他眯眼看了两眼，确认地点点头。

李熏然两手一锤，“叶俏有问题，马上提审！”

叶俏昨天说到，案发时间一个人在睡觉，本身就没有不在场证明，而这辆车正是叶俏的私家车。

李熏然配合着哈欠扭了扭脖子，“四哥，帮我叫两个人，我去请叶俏。”

赵寒没答应，抱着胸凉凉地看了他两眼。

李熏然莫名其妙，上下看了自己两眼，又重新说道，“喂，四哥，跟你说话呢，重要案情进展啊！”

“你看看你，昨晚一夜没睡，前天晚上是不是也没好好睡，”赵寒找了遥控器关了录像，“给你两个半小时，去睡个觉或者吃点东西随便你，我帮你去把叶俏叫回警局。”

李熏然笑笑，“哎呦，这么好呀。”

“八点半，拜托你见到三哥时装作按时来上班的样子，OK？”

李熏然吐吐舌，哦了一声。

李熏然在警队的洗手间将就着洗了把脸，拎着外套出了警局。为了保持清醒，李熏然开着车窗开车，霖市六点的早晨还有些冷，风呼呼地吹得胳膊冰凉，他又把外套套在外面。

早高峰还没赶起来，李熏然展示着他的好车技，七拐八拐地拐进了一条弄堂。许多早餐店才刚刚开门，这里已经是热气蒙面，人声水声此起彼落了。李熏然拣了一间粥店坐了下来，叫了两个肉包子，一碗竹笋蛋花粥，一根油条，一个烧饼。

包子和油条上的快，李熏然喜欢烧饼包着油条吃，就跟店家打商量着，别让油条凉了。店家应了声，把油条给了别人，答应待会儿让烧饼和油条一块儿上，李熏然笑着点点头。他啃了一大口包子，胃里面的空虚才开始侵蚀，饥饿一股脑儿也袭了上来。正巧粥上来了，李熏然单手抓着碗就喝了一大口，随便有些烫嘴，但也足够慰藉胃里的疼痛，他把包子往粥里蘸了蘸，又接着吃起来。一碗粥加两个包子吃得人暖烘烘，李熏然才有精力把视线落到别处，老板的店面和厨房是由透明玻璃隔开的，几个笼屉在玻璃前一排摆开，热气蒸的玻璃上都是水迹。

李熏然盯着其中一滴水珠，看着它慢慢凝聚，然后沿着玻璃往下滚落。如此放松了一会儿，他一夜未睡的眼睛干涩也好了些。

一个人放下了烧饼和油条，但是却没走，而是坐到了他对面。

“好巧，熏然。”凌远坐了下来，他原本是想来捎点早饭去医院，顺便给小平安也带点，结果却在一大早就看到了惊喜。外带的早饭，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在店里吃。

李熏然把油条包在烧饼里大咬了一口，回答道，“不巧。”

凌远愣了一下。

我知道这儿的早餐店开的早，也知道你经常会来这里吃早饭，这样的选择怎么能叫巧合。

李熏然笑着摇了摇手里的食物，“特别好吃，你要不要尝尝？”

凌远点点头，又叫了同样的一份。他看到李熏然面前叠了三四个碗，有点好笑道，“你这是吃了多少？”

李熏然揉揉鼻子，带着重的鼻音回答，“饿，饿死了。”

凌远看到李熏然眼下有严重的乌青，委婉问道，“是不是昨晚又没睡好？”他有些担心，睡觉一直是李熏然挺严重的问题，在出院之前就是，难入睡睡得浅睡得少。

“没睡。”

李熏然回答的干脆又轻快，似乎并不忌讳这件事。他以前并不会这样回答，他深怕身边的人为了他失眠这事担心，通常是回答了睡了，挺好，真的睡了。

李熏然看凌远望着他的表情有些担忧，摆摆手道，“昨晚审案呢，没来得及睡。”

凌远好奇道，“你好像心情不错？”

“嗯，愁了一晚上，刚早上有点线索了，”李熏然咬下最后一口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，“所以出来吃点东西，再回警局。”

李熏然眼睛黑得发亮，不像是单纯的心情不错，而是整个人的精神气儿都很好。他大快朵颐，思索着案件，为着即将到来的真相而期待着，李熏然整个人都在恢复曾经的朝气蓬勃。

凌远有些喜悦，又有些羡慕。

喜悦李熏然的好转，又羡慕让他这样好转的人并不是自己。可他羡慕谁呢，案件，真相，受害者还是凶手？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，但他也确定了一件事，李熏然是属于警局的，他生而为警，不被打倒，不会认输，在那个环境下才会越磨越亮。

凌远明白李熏然为什么来霖市。这里有全国最好的重案组，有西北最优秀的警察榜样，李熏然不肯认输，就选择冲到更前面。

李熏然确实心情很好，不管曾经经历过什么，不管再多的警告劝告，他依旧可以去探寻真相，去纠出深藏的真凶。

以及，在做这些时，还能在喜欢的人对面吃早饭。